提要:
上个月乐乐老师参加了一个教育科研会议——Association for Educational Communications & Technology Conference 2017。会前我给自己定了目标,其中有一条是要多听听学界是如何看待critical thinking的,毕竟在教育界这是一个比较火的话题(至少在国内如此)。
然而3天半的会开完,从几百场presentation中我也没找到几个关于critical thinking的,相当失望。其实在美国这个话题也应该不算过时,尤其是最近两年,更是凸显了critical thinking在决定国运方面的重要性。
我们一般认为国际课程在critical thinking方面做的比较好。如果以国内传统的应试教育为衡量标准的话,这么说大概没错,但这并不代表我们可以忽视国际课程的局限。我们不妨用critical的眼光来审视一下国际课程中的critical thinking。
下面这句名言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Critical thinking … the awakening of the intellect to the study of itself.
这句话摘录自The Critical Thinking Community对critical thinking下定义的网页顶部,然而他们居然没有提供这句话的出处,可谓自摆乌龙。网上有说这句话是爱因斯坦说的,但是我也没有查到实处。国外网站上各种爱因斯坦的名言,堪比国内的“鲁迅说过”。
但是,不管这句话是谁说的,它表达的意思是有道理的。正如我用critical thinking的眼光来看待The Critical Thinking Community对这句话的引用一样,我们也应该用critical thinking的眼光来看待我们在国际课程中学习的所谓critical thinking。网上有很多关于如何提高critical thinking skills的文章,它们固然值得一读,但是如果我们不能认识到自身所处环境的局限,那么我们学到的更有可能是看上去有点像critical thinking的偏见。
因为乐乐是IB经济老师,所以本文里提到的例子主要还是来自IB经济学,当然我要表达的意思对大部分课程都还是适用的。
很多同学可能不知道,早先IB经济的考试除了我们熟悉的essay question以外,还有一张由40道选择题组成的考卷,比如下面这样的:
(2004年的某Paper 1考题。顺便说一下,本题选C)
2005年以后选择题就从IB经济考卷中消失了,据说是因为部分学生考得太好了,缺乏区分度(有说是中国学生,不过这都是道听途说,现在去取证也没什么意思。)2013年以后我们有了HL的Paper 3,考的是画图和计算,不过有说法这个也要改了……难不成也是有些人考得太好了(开玩笑啦)
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么多年来IB经济一直都在考essay question,并且一直都有evaluation类的题目——事情不是简单的好或坏,我们要分情况、分对象地去分析。这和人们幼年期非黑即白的世界观有很大的冲突,对学生来说是一个思想上的大转弯,对习惯了“课本、老师说什么就是什么”的学生来说尤其如此。我们从不同的角度思考问题的能力,一直是IB所强调的。IB特有的;知识理论(TOK)课程,更是直接把学生顶上了critical thinking的前线。
但是我们体验到的critical thinking也有明显的缺陷。如果说critical thinking的核心是讲事实/证据、讲道理/逻辑,那么我觉得即使是在国际课程中,我们也面临以下三个不利因素:
无论你如何定义真理——绝对真理(Truth)或是相对真理(truth)——教科书往往都不得不对真理进行简化,有时甚至会简化到歪曲的程度。
针对这种简化,关于物理学有一个“球形奶牛”的笑话。这个笑话有很多版本,大意都差不多:
奶农为了提高牛奶产量去找科学家帮忙。科学家们组成了一个研究团,由一名物理学家领头。两周以后科学们提交了报告,说他们找到了提高产量的办法,但是这个方法只对真空中的球形奶牛才适用。
(插图来自DeviantArt上的MawsCM)
笑话自然是夸张的,但是类似的简化在我们的大纲中无处不在。比如我们在学汇率的时候,会提到国家是通过市场操作来固定汇率的——如果货币有涨价趋势就抛售之,这样币值就会稳定于低位,反之亦然。其实很多情况下都不是这样的。很多国家固定汇率的手段要简单粗暴的多——通过外汇管制,个人与企业只能以制定的价格跟制定的机构兑换货币。不受管制的自由市场只能以黑市的形式存在,既缺乏信用又要承担巨大的被取缔的风险。
上了大学以后大家可能会学到国际经济学中的impossible trinity——指的是以下三者(IB经济只提到了后两点):
三者不能兼顾,最多只能同时实现两个。对这个问题的解释本身超出了本文的范围,大家可以自行上网搜索,或者直接参考Economist网站的解释(长按下图中的二维码):
但是在IB经济中,这个问题被简化成了:固定汇率和自主的货币政策不可兼顾。这个结论其实是片面的,但是因为在IB经济学中“货币管制”这个策略不存在,导致我们不得不做出以上这个二选一的结论。
更麻烦的是,在考核的时候,我们不会去鼓励学生为了追求真理而修改或推翻大纲里规定好的结论,因为这样风险太大。
因此,虽然国际课程往往比传统课程要更讲求多角度的思考,但是一旦我们追究下去,就会发现这些“多角度”也往往是事先设定好的,并且还不一定正确。
在TOK中我们强调过不能迷性权威。同时可能你的老师也解释过:我们是不可能不依赖权威的,因为我们没有了解一切事实、思考一切问题的时间和能力。这点作为学生尤其如此,因为我们自身掌握的知识有限,没有检验一切权威言论的能力。
在我们的课本里充斥着这样的问题,比如我们学习宏观经济政策的影响,学过的同学可以熟练地说出如果政府增加财政支出,国家经济会产生怎样的反应,这其中哪些是好事,哪些是坏事——然而这些结论并不是我们通过自身的考证和思考得出来的。基本上书上说什么,我们就重复什么。
(美国税改到底会不会增加财政赤字?你信谁的?凭什么?)
我们现在学到的结论,会影响以后我们对社会问题的判断,这也是教育为何如此重要的原因。我们虽然无法摆脱对权威的依赖,但至少可以对这种依赖关系保持清醒的认识——认识到自己的观点中有多少是经得起事实与逻辑的考验的、有多少是思考与考证直接从别人那里借用的,我觉得这是我们在培养critical thinking能力时最重要的因素,远比记住正反面论点各有几个要重要。
当我们把国际课程和传统课程拿来比较的时候,很容易陷入“我比你更全面、更正确”的优越感中,而忽视了我们在国际课程中学的东西,其实也是带有偏见的。继续拿IB经济学举例子:IB经济学是建立在理性人的假设之上的,对经济问题的讨论也基本局限于市场经济。我们往往以市场的正常运作为前提,只有当市场运作出现问题的时候,才会正面讨论政府干预。这是一种思考问题的倾向。这种倾向会指引我们在面对经济问题的时候,偏向于使用有利于企业的策略。如果我们能认识到自己带有偏见的立场,那么理解行为主义经济学(认为人不具有完全理性)或出口主导的经济政策(大量依靠政府干预经济体)就会更容易些。
另外,由于我们的知识结构还不完善,在对问题进行evaluation的时候往往并不追求真理。我们做的只是提出多个角度,而不进一步对这些角度进行基于事实的分析。IB也不要求我们去做这样的分析。
然而这种对evaluation的训练有时候把我们逼向了一个极端——那就是“什么都有道理,同时没有什么理论是真正正确的”,或者说因为大家都有偏见与立场,所以每个人都有道理,但没有人是对的。 相信这并不是我们搞critical thinking教育的本意。
说完以上三点,我们能得出怎样的结论呢?
难道说在critical thinking方面,国际课程与传统课程比起来也就是五十步笑百步吗?
其实一方面也确实如此。国际课程并不会使你自动成为一个critical thinker。如果跑偏了,我们也有可能成为为了自身利益而巧舌如簧的人。
另一方面国际课程也确实给我们提供了更多的思考空间。重要的是你如何利用这个空间。乐乐老师认为重中之重是:你在乎真理吗?
作为critical thinking在西方思想史上的始祖,苏格拉底说他什么也不能教别人,只能“引发别人思考”而已:
然而不在乎真理的人是不会思考的。如果你不在乎真理,那么没有什么训练手段能把你培养成critical thinker。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如果你在乎真理,虽然大部分国际课程也许不能给你提供真正的自由(毕竟要考试、毕竟要按大纲来答题),但是你确实能得到更多的锻炼机会。锻炼什么呢——
以我个人的教学经验来说,我觉得国际课程中学生在critical thinking方面缺乏的不是质疑,而是取证。课程里有大量鼓励我们多角度考虑问题的教学活动,但是对多方面取证的要求却不高。甚至在依靠例证说话的TOK课上,我们也常常为了证明自己的观点而有意筛选例证,这与critical thinking的精神可谓背道而驰。
(卷福可算有理有据的极品)
当然,学习是有层次的,从非黑即白到能够认识事物的灰度,这是我们在国际课程中能够取得的最显著进步,在这之后我们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乐乐在伦敦政经读硕士的时候,有一个教授告诉我们:你们现在的任务是去了解各种看问题的学术角度,到了博士阶段才是你们建立属于自己的角度的时候。那是对硕士研究生说的话。如果我们能在高中阶段就起步,那无疑是开了一个好头。
© 2024. All Rights Reserved. 沪ICP备2023009024号-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