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女儿离开他们,去地球对面上学。
这也许是我妈最担心的事情,但这最初正是她自己的决定。
在机场,刚过安检,微信弹来消息:“你爸刚才假装很开心,你刚进去,他就抹眼泪了。”其实我知道,我妈也是哭着给我发消息。
父母的焦虑,一部分来自于对国外世界的一知半解。
申请大学的时候,我妈刚学会了用微信,每天看公众号留学资讯。
偶尔几个留学生自杀,染上恶习,抑或精神奔溃的负面资讯被媒体炒得异常惊悚。
已经被媒体戏剧化和夸大的新闻在父母接收到之后被再次放大。
在父母眼里:留学仿佛已经不是换个远一点的城市生活学习,而是一场赌博性质的冒险。
小时候冒险让我第一次独自放学回家,他们会担心一个下午。
但这一次,他们一担心就是一年半载。
还有一部分焦虑来源于无法面对自己的精神缺失。
我常常想,中国的父母似乎普遍没有什么兴趣爱好。
年轻时候少有的一些兴趣爱好也在生了孩子之后变得不够爱好。
我所能接触到的父母,平时也有人嗜麻将如命。
但和花尽心思抚养孩子比起来,就不算爱好。
现在孩子需要独立了,爱好没了。
没有爱好的人生多可怕。
记得有个电影的情节:一位富商在拍卖会上高价拍下了仅有的四张邮票,当场撕毁了其中三张,接着宣布最后一张邮票的价值已经超过了之前四张的总和。
我们这一代的父母,到了生孩子的年纪恰好赶上计划生育,加之大多从小物质匮乏。
生活里太大的重心聚焦在培养唯一的孩子,而大学Offer像一张抽离他们生活重心的通知书。
如葛劳德所说:生活最大的危险就是一个空虚的心灵。
我常常认为所谓的距离就是半个地球和时差的距离。
后来我才知道,距离最深刻的意义就是我妈的那句话:你要走了。
10多个小时的飞行,10000多米高空承载着父母的度秒如年。
下飞机刚落地,打开手机,却发现微信26条信息,5个视频聊天,8个电话,然后我一看时间,晚点半个钟头。
回拨过去的电话,像是个解救。
“你安全妈妈就放心了,今晚一定能睡着。
“我妈略带抽泣的声音让我有种买张返程票的冲动。
我觉得那天的妈妈,既没有放心,也没有睡着。
出国留学是一条满是荆棘的道路,刺到让人长出铠甲。
在措不及防的时候,你还得放血。
原来成长的土壤肥沃不肥沃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没有荆棘密布。
原来没有帮你除草的园丁,你才能扎根更深而不是表面枝叶光鲜。
我学会了很多在家不可能学会的技能,拿厨艺来说,我发现自己就是天才。
在国外有太多的事情让人变得独立。
大到决定搬不搬家,明年住哪里,小到搬家的时候检查每个细节,麻烦到为了找到便宜的搬家公司,打了10多通电话。
这些经历的痛苦和兴奋一遍遍地告诉你:“你比之前更独立。“
独立的对立面,妈妈的无所适从让我不由分说地感觉她变得越来越像个孩子。
每天晚上和我打电话的妈妈,都让我感觉到她有一种以日为年的期盼。
她比之前更加关心我的生活。
父母一生会担心你很多,从小到大。
从担心你喝奶没,到担心你吃饱没,再到担心你的成绩。
有一条定律叫做:父母担心你的程度随着距离的增加而增加。
我睡前一句“晚安“才是她一日的安心落意,这是一种难以拒绝的依靠。
其实,父母四十多岁,是一个尴尬的年纪。
生完孩子之后,以孩子为中心安其所习。
孩子的离开是对这一现状的毁灭 ,但也是一次寻找新生活方式的机会。
当父母无力反抗子女的离开这一事实的时候,就应该让生活方式变得有趣些,有价值些。
新的生活方式比生活更重要。
对于父母来说,找到了,就是新生。
找不到,就是变老。
如果说,有一种爱,是放手让孩子迎接新的挑战。
那这句话反过来也成立,因为孩子的离开对于父母来说也是挑战。
有一次聊天的结尾,像往常一样,我妈问我:“还有什么妈妈可以帮到你的?”
这一次,我想了想说:“生活费快花完了。
还有就是。
你能不能找点自己的事情做,不要那么担心我!”
这话说得有点重,像小时候来自妈妈的批评。
这是实话,也是情话。
第二天,我妈没有给我打电话。
第三天,也没有。
但是我妈发来一条消息“你说的挺对的。”
那晚我们像相识多年的挚友一样聊天,相识了很久才相认那种。
从那以后,我妈开始报团旅游,开始玩各种App,甚至没事拉着我爸去跳广场舞。
我感到不曾有过的自由,却又多了一个无比亲密的伙伴。
我妈也感到从未有过的满足感,人到中年,平白无故多了一个忘年交。
除此之外,还找到了更多追求方向,并且成为我心中绝佳的精神港湾。
我渐渐知道,这并不是一种特别的状态。
相反,它是发达国家的社会规则。
哪怕再亲密,人和人都是独立发展的个体。
似乎在这个国度,女人过三十,就会被当剩女,子女一离家,父母就老了。
而这个老了,通常伴随这个词:空巢。
这个词背后的本质,就是亲子一体。
我出国之后见识到很多生活漂亮的老头大妈,比如50岁去念硕士的Uncle James,比如平均年龄超过60岁环游世界的奶奶团。
如果这样的鸡汤你不亲眼所见,并不能给你真正的力量,传统的惯性思维会让你以为这只是个例。
我有次问一个头发花白出来创业卖袜子的老大爷:“你孩子怎么看你?”他告诉我:“我想他们一定为我骄傲吧!但我们很久没有打电话了。”
罗振宇说过一句话:“孩子不是出生的比我们迟的人,而是死的比我们迟的人。
”我想说,孩子只是在父母屋檐下一个曾经长居的过客。
对于这样的过客的离开,谁都很难面对这样手足无措的状态。
为了寻找原来孩子在家的习惯,选择拼命去把自己和孩子联系在一起,担心孩子的吃饭、睡觉,关注孩子的感情,个人选择。
而且往往有很多父母一边这样做,一边口口声声说希望孩子独立。
在这种矛盾的意识观念里面,独立只能是个妄念。
父母能让孩子独立的前提,正是自己的独立。
他们何止需要学习如何道别?他们还要学习如何克制自己的担心,学习如何体面的过接下来的生活,还有各种新兴事物的接踵而至,需要逾越的观念鸿沟。
子女能在国外披荆斩棘,努力适应新的生活。
这对父母不得不说是一种激励,一种榜样,一个学习的对象。
后来我问过我妈怎么做到的不担心我,她告诉我:“我担心,但是担心也没用,我除了陪你聊天和给你打钱,什么忙都帮不上,看着你变得独立,我也想独立点。”
如今,年轻人对新观念、新科技良好的接受能力,在许多方面都要胜过他们的前辈,年长者反而要向他们的晚辈学习。
即所谓后喻文化时代,子女最想看见的是父母和他们一起成长,最希望他们用更年轻更现代的方式陪伴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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