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Sarah一家是魔都普通的中产家庭:生于七十年代、有房有车无贷,为子女的教育殚精竭力。
Sarah和老公,一个出身于三四线城市的普通家庭,一个来自于中国北方的某个县城,他们太明白一点:自己之所以能在这座千万人口的一线城市立足,靠的正是读书;而自己的后代,也唯有通过读书才有可能向上进阶。
Sarah家的娃已经初三,从小不管父母如何劝说,就是执拗的不肯出国读书,一直走的是体制内路线:对口幼儿园、对口小学,初中读了个二线民办,一家人原本打定主意就这样在体制内走到黑,希望娃高中给力点,最好北清复交,或者至少也是其他一线985、211。
初三开学快两个月,娃突然有一天轻轻地说,有点想出国读书。老母亲Sarah明白,这种感觉就像女人突然中意某个包包:一旦动了念,迟早要咬牙跺脚买下来才算数。
惊呆了片刻之后,全家人决定火速转向:一天之内,Sarah老公就大致摸清了魔都国际高中的各大门派和底细,评估娃的实力,当下锁定了魔都一所牛校(IB课程),和另一所较一般的A-LEVEL学校作为备胎。
之所以在片刻之间就做出决定,是因为Sarah和老公早就对某些名校深深长草:此生注定无缘藤校、牛剑的他们,从来毫不掩饰对此的垂涎。带娃出去游玩,必去名校打卡:哈佛、MIT、耶鲁……甚至包括爱因斯坦的母校苏黎世联邦理工学院。
去年夏天,夫妻俩冒着酷暑走在剑桥的校园里,Sarah能够想象出外人眼中的他们,那还没完全倒过时差的眼睛泛着贼光,恨不得把所见之处全给吞了。
二
国内?还是国际?
事实上,越来越多的家庭在孩子小学甚至幼儿园就要面对这一道选了就再也没有回头路的选择题。
而在北上广深乃至一些二线城市,有越来越多的国际学校、大大小小的中介机构,在为想送孩子出国读书的家庭的精英梦想操刀。
不考虑只招收外籍学生的国际学校,老牌如南京外国语中学、深圳国际交流学院、上海的世外、平和双语……每年仍然是英美名校的最大赢家,但几乎每年又都有各种名头响当当的国际学校横空出世。至于学费,也是一个比一个贵。
1月9日和1月14日,牛津大学和剑桥大学相继放榜,中国大陆共有107名学生拿到了牛津的预录offer, 79名学生斩获剑桥大学预录offer。仅魔都一地,就分别占了30名和19名。
与此同时,美国名校也开始陆续放榜。这些闪闪的数据,正成为国际高中和中介机构招徕优质生源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在魔都,专注A-LEVEL课程(重点英国方向)的领科上海,是最大赢家,独占牛剑18份offer;专注IB课程(重点美国方向)的世外中学获得藤校芝加哥大学3枚offer、TOP20学校共7枚,TOP30学校共27枚offer(截止2018年12月27日);平和双语获藤校斯坦福2枚、TOP20学校10枚、TOP30学校30枚offer(截止2018年12月17日)。
校方(机构)亮剑,意在招(抢)生(人):从2018年10月开始,几乎所有国际高中们已经发出下一年的招生通知,招生过程往往要从当年的10月持续到2019年6月中考以后,分多次进行。这些学生家庭,又将成为留学中介的新客户。
国际高中的学费,每一年都在上涨,最便宜的也要10万,Sarah看上的那所牛校,2018年的学费还是15万,但2019年就涨到18万,整整20%的涨幅。
这还远远不够。
据Sarah的好朋友,已经就读该校的一位学生家长说,所有零碎花销不算,每年该校安排有海外游学,费用5万起,补课(托福/SAT/雅思等)费用至少十几万,留学中介费15-20万不等,一年算下来怎么着也得30-50万了。这样算下来,高中三年加上大学4年,“大概400-500万吧。”
三
面对如此高昂的费用,Sarah和老公开始有点犹豫:相比之下,国内教育实在是物美价廉,而且,还免去了分离和想念。
不管他们多么纠结,顶尖国际高中的竞争仍然异常激烈。Sarah邻居的孩子,从小学就在这所学校就读,今年也是初三,邻居整天忧心忡忡,担心自家娃升不了该校高中:即使本校初中,每年也只有30%直升本校IB课程的名额。而Sarah娃的小学同班同学,也在该校初中,成绩一向名列前茅,竟也没能第一批直升。等待他们的,是和外校学生一起同台PK。
“真的很难。”她说了很多,从头到尾Sarah只记住了这几个字,在邻居看来,若是体制内学生,至少初一甚至预初就要准备托福或雅思(托福90分或雅思6.5以上英语免试),到初三才备考,几乎是Mission Impossible。
马爸爸说:梦想总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因为小朋友从小到大从来没读过一天托福、雅思,Sarah只是抱着打个酱油的心态让娃参加了这所牛校的招生考试。
万万没想到:考试,通过;中英文面试,也通过。去年12月下旬,Sarah就收到了娃被预录取的通知。
幸福来得太突然。“鸡冻”之后,Sarah总结了几点所谓的“成功”经验:
在面试之前,Sarah和老公对娃进行了一轮简单的培训,最基本的一条就是要求孩子无论面对什么问题,都要如实回答,千万不可以为了给对方留下完美的印象而撒谎。
比如,英文面试问平时都用电脑干什么?娃如实回答:查资料,看新闻,打游戏。又问:看什么新闻?打什么游戏?娃回答:国内某客户端新闻,有时翻墙看看国际新闻,游戏打文明6……外教听罢微微一笑。回头想想,若是真回答说不打游戏,外教八成会呵呵。
类似这种环环相扣的问题,若不是平时的确有所了解,很可能变成给自己挖的一个大坑。
四
Sarah另一半的信心,来自于她的外甥女、娃的大表姐。
大表姐在英国读书,去年的此时已经相继收到剑桥、帝国理工和伦敦政经的研究生预录取Offer,因为伦敦大学学院她看不上没有申,可以说G5(剑桥大学、牛津大学、帝国理工学院(Imperial)、伦敦大学学院(UCL)、伦敦政治经济学院(LSE)并称G5超级精英大学,也就是英国最顶尖的前五所学校,不受排名影响的不倒地位,也称“金砖五校”)之中,只有牛津拒了她。
那个消息,曾把Sarah一家人的三观震裂:这个大表姐,是她看着出生、一年一年看着长大的,因为从小学习成绩平平,常被父母训斥,读到一所二流的省重点高中,最好成绩不过前25%-30%。临到高二升高三,父母觉得这种成绩恐怕国内不知名的211也读不上,日后很难谋到一份体面的工作。
换了别人,就认命了。
但她那骨骼清奇的姐姐却不一样,有一天她突然决定送女儿去英国读书,先读一年预科再申本科……Sarah觉得她一定是被黑中介洗脑了。
因为,无论是从经济上衡量还是为前途计议,对他们来说送孩子出国读书都实在是下下之选:经济上,英国读书相对美国便宜不少,但每年学费至少也要十几万人民币,加上生活费机票什么的,最少也二三十万,对于身居三四线城市的普通工薪家庭来说,快要倾家荡产了。
从回报来看,这些年Sarah见过太多二三流学校毕业的年轻海归,在不大不小的公司打一份不咸不淡的工,拿着一份只能养活自己的薪水,被国内毕业的北清复交、还有其他一线985、211毕业生鄙视。Sarah打心眼里为那些当爹娘的不值得:出国读书的花费,算算差不多十年能回本就不错了。
但大表姐她妈一意孤行,怎么劝也不听。
就这样,从没有出过国、连香港都没有去过的小姑娘,一个人形单影只地去了英伦。Sarah好担心她下了飞机不知道怎么去学校。
此后,大表姐在预科和大学期间,每年暑假都会在Sarah家住上一段时间,依旧是普通的邻家女孩模样,Sarah都不太敢问她对自己未来的规划,因为大表姐总是很羞赧地说:能过(及格)了就好,哪管得了那么多。
连爹妈也没料到,自从踏出国门,大表姐就一路开挂:一年后,雅思考到6.5,不算多出色,但已经够她从那所三流学校的预科申请到另一所在二线大学里排名相当靠前学校的本科。Sarah问过在英国定居的前同事,还有在银行工作的同学,都表示那是一所相当不错的学校。Sarah心里踏实多了:大表姐毕业回来应该还是可以找个还不错的工作。
即使是这样,Sarah和老公还是固执地认为英国的学校太“水”:不说别的,英国本科许多专业的学制只有三年,研究生学制一年,每年假期更长达三四个月,这读的是哪门子书?!
就是这种“松松垮垮”的学制下,大表姐竟然可以在申到剑桥之前,就已经在英国的学术期刊上发表了专业论文,并考出了CFA证书……暑假在某一线券商研究部实习,也总是能圆满完成交办的专题……
说到实习,还有一个小插曲:已经正式被剑桥录取的大表姐当时在一个30岁左右、清华毕业的男研究员手下干活。有一天,清华男问大表姐:想留下来工作吗?一心想留英国的大表姐摇摇头说,不想。清华男哼了一声说,那还好,想留也留不下来……
大表姐后来提起清华男的蜜汁优越,哈哈大笑:确实,就算我再怎么努力,这辈子也考不上清华,但剑桥也还行啊……
五
若不是Sarah姐姐的当机立断,大表姐根本不可能行走于剑桥的校园,更不可能亲耳聆听到诺奖得主的教诲,而是将从内地某个二三流的大学毕业,大概率会到京沪找个七八千块、付了房租只能糊口的工作。
如今,大表姐刚刚开学两三个月后就已经拿到国内某通讯企业总部的正式Offer,该企业以每年批量收割北清毕业生而闻名。而此时,距离通常正式找工作的时间还有大半年。
Sarah的姐姐说:我花了两百万,换来女儿与北清毕业生的平起平坐。
出国读书高昂的费用,对Sarah和她姐姐这样的家庭,都到了影响生活水平的地步:她姐姐在某股份制银行工作,在当地也算收入不菲。但相对多年留学费用,简直杯水车薪。好在,姐姐早年眼光独到,东拼西凑在当地买了三四套房子,这些年房价大涨,卖掉两套差不多也够大表姐的学费了。
Sarah的经济状况要更好,但花费也会更高:无论学费、补课还是留学中介费用,都超过大表姐当年一大截,加上近年来只有老公一个人工作,四十出头的年纪已经是收入的巅峰期,这突然多出来的每年至少四五十万、七八年下来就是京沪半套房的刚性支出,让Sarah觉得快要透不过气了。
Sarah最终还是决定步姐姐的后尘,成为她自己眼中的那种不值得的父母。让她做出这个决定的,是娃外公当年对她们姐妹说的一句话:
你们的学费就是最好的嫁妆。
这句话也被Sarah的姐姐一字不落地传给了她自己的女儿、娃的大表姐。
那时候,外公外婆完全可以像很多家长那样,让Sarah姐妹都读个初中中专就出来赚钱,他们却选择了节衣缩食供养她们读完大学。家中唯一没能读大学的就是大表姐的妈妈,多年以来一直后悔不已。
这些年,因为还有不错的退休工资,父母几乎从来不要Sarah她们三姐妹任何实质性的经济援助,从经济上看,当年的那些付出简直不值得透了。
至于Sarah的老公,初中时还是农村户口,他的大姐同样成绩优异却为了尽快获得一纸城镇户口,初中毕业读了幼师;只有他,不甘心一辈子呆在小县城,憋住一口气读了大学、读了研、疯狂考证,拿下所在行业领域几乎所有最值钱的证书,工作一两年后的收入就足以让他不必再为生计而慌张。
他的大姐后来成了县城幼儿园园长,对于年少时的选择并没有许多言语,只是卯足劲供养娃读了魔都一所不错的大学,毕业后谋到一份令人羡慕的投行工作。
Sarah还记得,若干年前还是纸媒的黄金年代,《三联生活周刊》还是《南方人物周刊》上有一篇关于赌王何鸿燊的文章,其中的一段让她永生难忘:赌王少年时,父亲因为炒股血本无归,他的母亲仍然想尽一切办法让他继续在香港最好的学校读书,他的同学之中,就有霍英东。
经济学专业出身的Sarah最终想通了:所谓的教育支出/投资,原理就像社保,归根结底是一种代际支付(只不过是反向的):
父母那一辈所有的不值得,都将兑现成为孩子一辈子的值得。
为人父母,哪有什么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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